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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靈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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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無論如何,我們也還在等待消息。至於此事細節,執學勿怪,鑄幣司規矩在前,著實無可奉告,望執學理解。”

侯思耘抱歉道。

程與頷首,想禮節性地回覆兩句,卻說不出任何多餘的話來。

“所以……她現在確實去聯系,但這並不代表她現在已經……對麽?”

外頭又有人來報,各部都等著留守南明的唯一副司使拿主意。

侯思耘望了外頭一眼,眼底掛著疲憊的血絲:

“是。”

“那我可否在此等待?”

程與只覺此刻頭腦一團空白。

“我只想最快得知消息,別無他意……我明白叨擾侯司使已是違規,但我……”

話未說完,他便側身咳得身形微微弓起。

“……執學稍安,”

侯思耘嘆了口氣,“鑄幣司上下也比任何人都著急得知上君下落。你先……你先在這間屋子等著吧。還請執學理解,若是執意留下,便不要離開這間屋子半步。”

“侯司使,思耘姐!”

萵苣眼看侯思耘要走,匆忙喊道。

“為何不請上南明山呢?不是傳聞說,南明山上有個靈玉堂,歷任上君都會滴血入一塊靈玉,通過靈玉明暗可以遙知生死嗎?我們上去看,不就知道了嗎?或者太上君她們也會去看靈玉狀態,咱們可以去問太上君啊?!”

侯思耘與程與雙雙頓住了。

侯思耘神色覆雜地猶疑道:

“是。然而……”

“假的。”

萵苣一楞:

“什麽?”

程與喃喃地重覆:

“假的。”

他回想起了黑夜中的一幕情形。

——姚都好整以暇地坐在車前,對夜色中著魔一般的陸萬宜道:

“假的。”

陸萬宜當時說過的眾多條例中,就有南域南明山上的靈玉堂。

姚都說,假的。

不止靈玉堂。

所有圍繞南明山的神秘傳言,都被當時的姚都明明白白地否認了——

假的。

“沒有用。”

程與無力地搖搖頭。

然而下一刻,他毅然轉身朝外頭走去,徑直一路出了鑄幣司。

萵苣舉著傘艱難地追上他,勉強地罩在他頭頂:

“公子——你又去哪兒!你不能淋雨啊!”

“去南明山。”

程與抓住他的手腕。

“哪裏能上南明山?”

萵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神情,一時楞住:

“就、就在咱們院子後頭……公子!公子等等……”

“執學!”

侯思耘疾步追了出來,“……我同你一起去。”

程與無聲地頷首。

兩人對坐在馬車上,相對無言。

萵苣嚷得大聲,但程與知道,自己此刻無比清醒。

他知道自己不信靈玉堂;他也知道侯思耘不信。

但他們都在趕往南明山的路上。

一路無話。

馬車停下,程與先一步出去,直接從萵苣手裏接了傘,垂著眼目不斜視地邁上了望不到盡頭的石階。

“執學!”

侯思耘在後頭喊道。

程與腳步沒停。

“執學!靈玉堂在山頂,傳言南明山上有迷霧,外人不得擅闖,還是先用山腳信鴿向太上君通報……”

程與駐足,在濕滑的石階上回望。

這個時節的雨不下則已,一下便非得傾盆瓢潑不可。

厚重的雨簾中,山腳侯思耘和萵苣的身影已有些不真切。

侯思耘身份使然,不便擅闖,他明白。

他沖山腳一頷首,面上看不出是何神情,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山中獨行而去。

“公子!”

萵苣擔憂的聲音遠遠傳來。

程與聽不到了。

大雨和山林在猛烈地沖突著,周遭“劈啪”的撞擊聲融進濕氣中,在他的耳旁變得模糊遙遠。

他擡眸看著前頭的路——

沒有迷霧,他知道。

元熠說過,南明山上的霧散了。

靈玉堂的滴血靈玉和南明山上終年不散的迷霧一樣,都是南域上君一族古老的謊言。

都是假的。

可他還在路上走著,在向山頂靈玉堂走著。

即便他心底知道真相。

他曾經是大梁的第二十二任大祭司,他是將十年歲月乃至至親性命都埋葬在了趙梁祭祀陰謀中的大祭司。

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,南明山上的傳說和趙梁假借南域古籍創造出的祭祀古制無二,都是人造的虛無。

他在自欺欺人。

越往上走,他便越覺得冰涼。

山上沒有所謂的迷霧,只有被大雨蒸騰出的繚繞飄渺的水汽,它們絲絲裊裊縈繞在樹梢葉叢間,是帶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味道。

每一寸清新濕潤的霧氣都在反覆提醒他,假的。

他順著千餘石階登上這座山,也得不到她的生死消息。

纖細易折的油紙傘在暴雨面前無能為力,濕透的衣擺和袖口沈甸甸地墜著他的手足。

他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,將傘往旁邊一扔,加速向上走去。

雨還在下,不因世間一隅的小小騷亂而停歇,不為人間螻蟻的悲歡喜樂而左右。

程與來到那座古舊的木質建築前時,頭發與衣物已然完全浸濕。

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滑入早已濕透的衣襟,他卻不及留意,而是將目光落在門前“靈玉堂”的牌匾上。

黑底,金粉勾字。

這是什麽樣的驚心的熟悉?

他抿了抿唇,收回目光踏入進去,目不斜視地闖入堂中。

此處空間不大,卻無比空蕩,屋內除了空地外,就只有正中靠裏的位置,放著一個唯一的案幾。

屋內沒有燭火,全靠窗外的日光。

然而此刻下了暴雨,屋內近乎晦暗,依稀可見案幾上擺著兩個落灰的小錦盒,一個靠外正中,一個靠裏在側面。

程與心跳加速——

他猜到了這裏頭是什麽東西,片刻停頓後,他憑著直覺直接打開了正中的那個——

一塊散發著暖光的玉石穩穩當當地躺在裏面。

沒錯,泛著暖光。

程與顫抖著手,指腹摩挲過石頭上隱約可見的一個刻字:都。

他的心似乎被什麽攥住了。

……亮著的。

他想。

亮著,就是還活著。

為了求證似的,他有些匆忙地打開另外一盒。

裏頭躺著同樣亮著暖光的一枚靈玉,一頭刻著南域太上君的名諱——熙,另一頭刻著一個“南”,則應該是太君後。這是太上君的靈玉。

程與先是心比腦子快一步地放松了下去。

亮著的——

太上君在南明山中不出門,元熠的靈玉和她的一樣亮。說明元熠只是暫時失蹤了,但應該還……

然而,他突然怔楞在原地,將兩塊緩緩舉在眼前,陷入了茫然。

他記得他聽到的說法是,靈玉的光亮和主人狀況關聯。按鑄幣司的推斷,姚都此刻即便還活著,可若到了與鑄幣司失聯的地步,那麽必然受了不輕的傷……

他目光散開,透過這枚亮光的靈玉看到了什麽。

若有所感似的,他擡頭望向一側的側門布簾,那裏是通向後堂的位置。

布簾很厚重,但在這樣晦暗的狀況下,依然擋不住後堂方向透過來的光亮。

程與攥緊姚都的那一塊靈玉,緩慢地走到側門前,顫抖著手,拉開了遮擋的布簾。

在一片昏暗中,明亮的燭光頓時打入眼中。

程與被刺得微微側了下,熟悉的堂屋構造讓他立即意識到這裏是什麽地方。

與前堂的空蕩不同,此處盛亮的燭火將屋子包裹,在暴雨傾盆的山間顯出一種溫暖與安寧。層層疊疊的木質牌位前,都分別放著一枚造作不同的盒子,大小與外頭的錦盒相似。

他垂著眼,輕輕咳嗽了兩聲,手頓了一下,緩緩扣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個盒子。

那一刻,時間仿佛被燭影拖得無比漫長。

然而實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,待他再睜開時,盒中的靈玉便映入眼簾——暗……不……不是。

程與懷疑自己恍惚了,一時顧不上許多,直接拿起那枚走到簾後——

凹凸不平的靈玉在晦暗的天色中,頓時可見其散發著幽幽的光芒。

他呼吸一滯,緩緩舉起手頭焐熱的那一枚。

是一樣的,亮的。

程與心中仿佛有一塊重重地石頭當頭砸下,壓得他胸肺間沈悶隱痛。

他劇烈地咳嗽起來。

他扶著門框快速回到後堂,又打開下一個盒子,捂在手心看了片刻,又放了回去。就這樣重覆了幾遍,他轉而登上一旁的木梯,直接到最上頭的架子旁,打開了一個古舊的快要散架的盒子,同樣地拿出來看……

不用再看了。

他有些脫力,顫抖著扶著木梯滑下來,就這樣貼著後堂的案幾坐在地上。胸口劇烈起伏著,衣服發梢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匯,浸得他遍體生寒。

視野裏逐漸有些模糊,他將姚都的那一塊捧在眼前,看著那個小小的“都”字,像是想硬生生地從這無謂的東西裏看出他要的答案。

突然,他的指腹在碰到了背面的一處平坦。

他情緒微微止住了一點,意識到那是……刻君後名諱的地方。

若是半日前,他必然會忐忑無比患得患失,但此刻,他只是有些麻木地先用指腹試探著蹭了蹭。

不出他意料,是平整的。只磨好了一片空地,還沒有刻任何字上去。

突然,他指尖一頓,心裏重重一跳,睜大了眼睛,將玉石翻轉過來——

那平坦的石面上,在上方偏右一些的位置,有一個短短的小橫。

“與”字的第一筆。

他呼吸陡然急促起來,不及細細組織起其他任何的忐忑與猶疑,心裏酸脹地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了,像是要勒出血來。

他掩袖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陣,沒在意袖口的一抹血色,手在垂下去前,只記得牢牢地攥住那枚溫熱的玉石。

後堂明亮燃燒的燭火提供了整座雨山上唯一的熱源,火光燃燒出的熱意讓他覺得暖和而平靜,像冬日裏“劈啪”燒著的炭火和溫香的軟塌,讓他下意識地枕靠在案幾角落,放松地沈下了意識。

**

程與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,額角像是針紮似的刺痛,胸中像是被躥著的火苗不停地灼燒。他的意識被什麽東西切斷了,但冥冥之中卻總有什麽在逼著自己快點醒來。

他覺得自己應該攥著什麽東西,手頭隨之一緊,卻攥到了一手的被單。他猛地驚醒,下意識彈起來,卻重重地摔回去。

他額角與四肢百骸無一不酸脹疼痛,模糊之間,聽到有一個門開的聲音,然後是一個溫柔的女聲:

“喲,醒了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感謝閱讀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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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:暈過去……然後被丈母娘撿了。

小劇場:

Q:第一次見丈母娘被動病暈過去是什麽體驗

A:與:“……”(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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